15.

咒罵棄唾卑鄙微賤的咧嘴扯笑而後怕的磕頭跪拜乞求諒解的庸眾，侍奉擁持通天大能護佑一方黎民的大神，空利用虛假虔誠與足量貢品換得心安。

恍恍癡迷於為明知錯事辯解力爭，雙掌合十夾焚燃縈煙的高炷香殿外朝神在向拜鞠三回，末端插進蓄灰大鼎續燒。

退回殿內低眉垂眼謙恭樣跪倒磕頭三響，附地待吉時過，忙收花大價錢買的貢品裝袋帶回家哄親人吃下免禍災。

不說人皆如此，今誕殿內稀拉六七人定存此類，慣欺辱怯弱眾民諂媚悍強貴權，不舍費錢與氣力鑄補神塑偏無妄懇請白鶴大帝的庇愛，後怕虧心事遭慘報應卻三番覆轍。

此回的故事我自感無趣，向新守殿人求卦解謎，我不上貢不求神往老爺殿的後山走至微隆的土包撒培抔土。

慘死在供桌底下的女人骨灰由人埋藏在這，無墓無碑不記名不刻親屬，當真煢煢孑然。我抽出別腰的匕首刺指末，沁出滴血落墳草。

刻紋猙牙獰面兇獸騰雲雕鏤的匕身薄輕，浸霜淬毒的薄刃鋒快，無解千年鑿骨撕肉的劇毒破皮侵血襲掠神志性命，盡快費耗我所剩還多的壽年。

山竹林蔭枯脆黃葉落覆墳，距亡斃隔期年的女人裹布席睡浮土下聽我清嗓開喉歌曲喪詞。

如哭娘戲子唱的，一對燃燭三支香，兩手空空見閻王；三千白銀一碗湯，愛恨情仇皆遺忘。

16.

因尋不著處棲身，趕不及收拾行裝緊逃離第七回 的荒唐笑誕。我某日同李刕約村東口碰面搬兩把竹椅講白搭，無意間聊起李刕新娶進門的新婦。

過橋接回的新婦生的標致，手腳利索家裏幹活勤快，娘家門楣不低自家戶檻也不矮，由李刕的娘舅做媒人介紹相親認識，談了一年多些送過日子上年二月二領的證，隔年前月我退居山裏辦的酒席。

我替兩家人合得八字挑的頭日正日的良辰，寫紅紙貼李家正大門口，討得八袋紅雞子三包中華煙半腿肥瘦相間的豬蹄肉。

紅紙載新婚人才郎乙亥、淑女乙亥，玖叁月大利擇取庚子年古歷十二月廿十庚辰日，宜用辰時向西北方整蓉花妝合時出閨。

合天目德黃道大吉大利，備取辛醜年古歷二月初二辛卯日如用亦利，夫婦偕老、子孫團圓。

勅令，麟鳳並到。

半暮黃昏團雲鑲霞紅日垂垂朽，西山餘光灑撲在我的臉頰暖烘烘惹來困倦。李刕月裏因辦喜宴忙活送親回門收人情，好容易抽點時間閑下赴我的約。

他搬來竹椅放村口柵欄下，見到我頭句直問他與他新娶進的新婦合適與否，往後過日子運道暢順或多舛。

手腕處鑿骨的疼痛穿經絡，我不適地甩甩手。

我：「挺合適的。」

惑疑攀附李刕的目光黏粘在我的眼底，他習不得質疑反駁，滿意我的應答才笑說尋空請我吃酒，自家搗爛番薯混著麥粒玉米蒸餾出的番薯燒老白酒。

笑呵的敷衍應付他枉費的熱情，我啜飲過小口家釀的番薯燒，聞性烈味重喝下肚灼喉燙胃，嗆得喉頭反血滿腔的腥甜。

滾烈的酒後勁足，我小半口便不得已漲紅臉皮耳根，目眩腳軟的趁未糊塗發酒瘋講胡話前離席。

「明個周家送日子，請你去吃酒沒？」李刕擅長找話暖場，他承些囡囡鬼的嫉俗與細致體貼，與他待一處我無需因孤僻煩尷尬，有的沒得輕快自在。

我揉揉痛麻的手腕心回道：「送日子倒嘸講，只說請我吃場席。」

李刕：「先生可去的。」

「大概，去的吧。」我不曉周家明天送日子，按往常這種熱鬧的喜事我不愛摻和。

兩家長輩見面問暖噓寒入座開談彩禮嫁妝，談妥講領證與正日迎親酒席前兩日娘舅得擔整兩頭豬羊請天地，煙酒得媒人親送至女家。

跟媒人往女家接親的陪嫁姐兒擇選也繁瑣的很，有說要年輕未出格的大姑娘，有說非得生過孩子的少婦搬床被才成，鄉風舊俗活規矩說不盡的事兒。

不覺天涼晚，李刕的妻子尋他回家吃晚飯。李刕略略促那新婦朝我問好，新婦坦蕩大方的認過我，瞧李刕的杏眼意滿露情。

草草相介紹算識得，二人各提拎把竹椅說笑著並排往東走在歸家的道。

平寧靜好，雖淡而溫的小日子潤人。

他剛醒時眼裏透的涼與恨，方才見那紮發花裙素面的圓臉嬌新婦時好歹稍退了下。

在我和攪局的其他一幹人等脫出前，他得學會依偎他人所給予的愛意與溫暖，體會真切的善意與安全感。

17.

周家的酒宴辦的規模不大，單單三張十人圓桌，請的除了血親與媒人其餘外人怕只我。

踏進周家院的我還未遞紅紙黃繩精心包裝的薄禮，被握酒葫蘆的灰須胡老伯一把扯胳膊拉到角落桌，摁著我的肩逼我坐他臨座，遞給我大圓口白陶碗。

裏盛的家釀白酒滿碗，我好言婉拒老伯不肯聽，道這雜糧釀味甜甘冽適大口快飲，縱是不啜酒的小君郎吞兩碗面定不紅。

借此無理的誹傳謠聞，鬢邊白發亂糟的老伯碰懟我的下唇非要我接過一口氣悶喝幹凈。

我拗不過興頭上的體壯老伯，也對他手裏的酒生了點興趣，雖說我得做假戲子唱曲，到底門外漢業餘用不著護嗓子，繃著僵笑訕然接過陶碗，小小地喝進一口放下碗謝過好意。

老伯見我給面子喝了點，也知臺階，自個仰頭悶吞硬葫蘆裏灌的燒酒，許是半醉不醒的打個響亮酒嗝哼哼兩聲，轉到別桌劃拳耍瘋去了。

周教晨的出場伴隨院心綻滿樹的幽微水梔子香，他自黑洞的門內款步朝我而來。

純白襯衫黑直長褲添書卷氣，他銀絲邊框架的圓框鏡的眼投射出辛辣的嘲諷，我竟讀懂他眼底掩藏的無數情愫飄搖激撞，壓抑在心底的哀怒不及他顯露的萬一。

我咳嗽著連忙抽張桌上圓桌盤的紙巾擦拭嘴角咳出的殘酒與口津，別過眼不願看他目透悲戚的樣子。

「先生何必逞強。」

這人到底在悲憫誰。

他看進我飲溫酒後面漲耳紅錯喉不止的狼狽模樣，首句脫口而出的如我所料，卻落座我身旁順撫我的背脊。

明知大概率沒用。

「先生啊，我看了本無厘頭的書，裏頭總共含八篇。」他逼近我用最為陰沈的話語在我的耳邊呢喃，像是在說瘋話。

「第一篇涉及朝堂覆仇的江湖武俠，第二篇描述支線混亂的現實監禁與病院謀殺的懸疑，第三篇隨意幹涉國道天運的仙俠恩怨，第四篇講現代天才瘋癲犯罪與背叛的推理，第五篇、第六篇聯合講述宮廷廟堂鬥爭與神明宗教。」

「第七篇內所含有的內容包括宗族的倫理以及各類陰陽鬼怪的靈異，先生應該也猜到。」

「我們按照這書的篇章為先生建造了七個可以隨心的不存在世界。」

特尋喜慶的時間段背景，在廣眾間親口向我道出我猜想的真相，此類冒失突兀的行為不該是以周教晨的性子做出。

他留有底牌，或者保有真相下的真實。

「你想說什麽。」我有些不適看他的笑眼，宴席的哄笑玩鬧惹我心焦。

周教晨的眼含笑便彎起，顯出奸佞謀算。

「也許對這些篇章的概括我有些斷章取義和添油加醋，但至少到此為止，我們把故事完結的都很好。」

酒席間的喧嘩與杯碗瓢盆碰撞的噪鬧徹底掩蓋他在常人看來的亂語胡言，我拍桌站起，任由碗中的酒水傾倒濺濕我的手。

他剛張嘴又要說些什，我立馬扇了他耳刮子。周教晨的頭一歪，白糯的面頰紅腫。我甩了甩用力過度的手，分不清是酒漬辣膚或摩擦生疼。

「這只是按照原本創造的故事線發展出的事件，」我努力裝出憤懣，狠勁地拎拽他的三角領子傳達我所沒有的情緒，「誰知道我們這群攪局人加入之後這些殘章被湊補縫合的零缺樣。」

「你把他們都卷進來，」我指了一圈圍坐圓桌喝酒吃飯的賓客，戳戳他裝漿糊的腦殼，「你就沒考慮過後果。」

周教晨聽話的被我拉拽的站起，高出我大半頭的身高致使我順勢撒手。而我與周教晨無理無緣故的爭執與打鬧，周家人與道喜的來客不見不聞。

「我從不考慮與我無關的後果。」半臉腫紅和衣領的褶皺酒漬不使他狼狽，他反而平靜的陳述。

「先生還是頭一回與我說這般多的話。」

似嗜血食肉魘足的餓獸，他撲咬後得到所貪求的提供，於是伸出手想與我和解。

我拒絕了。

18.

後來我得知送日子的是周秉，而準新郎官不到場見親，不滿家中長輩私自定奪婚事，這小子半夜約徐家的小輩徐覺一同到街巷的小館子裏喝悶酒。

想必明眼人都瞧得出其中端倪。

美麗的夜晚和淺層的睡眠，我能編造一個還算真實的夢。

真假外暫得棲身的綠景公園，他靠坐在氧化生銹的鐵制長椅上。他還是那身白襯衫黑長褲，捧著本厚重的大書翻越。

長椅的左後方長著棵高大茂盛的水梔，綠葉如擎蓋。天藍雲白的世界簡單到可怕，我想知而未知的悉數為刃割肉剜骨。

他的書掉落在地，白頁粘黃泥。刀刺入他的胸口，將他的心臟切攪得糜爛。

等我獨自倒著從披晚霞與燒雲的餘暉裏走進雞啼鳴霧凝露的清晨初陽，戰火中被炮彈摧毀的白墻黑瓦，被流血汙染的潺潺綠水，我的眼噴湧血漿將我所能看到的暗淡世界裝扮成血幕。

如若哪日周游的我能夠在哪一家燈火前駐足，那定是夜裏撲面溫柔的不摻火藥血腥味的晚風，引導我去觀賞光與影繾綣交錯的山川遼遠、江河達闊。

盛世景，太平象。

受困魑魅魍魎諸多鬼魔的圍攻中，颶風吹來遙遠的晦澀呼喚，他於亡人血中燙浸萬遍的嘶啞撥弄我的鼓膜。

我死在夏蟬知了之際，身上覆滿秋枯的落葉，隆冬被埋在厚雪下，來年春暖潔白的肋骨間草長花綻引蝶，空洞的眼望高天晴空，細草毛拂過的腳底輕癢不能撓。

一寥而遠的呼喚，心懷意願品回來皆是甜蜜，偏這碰了水的蜜裏冒白，拿熬苦草藥沁出的漆黑湯汁，飲嘗來全是澀苦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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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

①講白搭：閑聊；

②新婦：或意義類似“媳婦”；娶媳婦，講做娶新婦；

③勅令，麟鳳並到……：這相關的三段，完全取材於當地的婚禮；其中的時間於現實時間不符合無需探究；

④紅雞子：以前結婚的時候送染紅帶殼的雞蛋給賓客，現在一般代指喜糖；

⑤送日子：送彩金等系列活動，類似於訂婚；也辦酒席通常只請媒人和親密的親戚與摯友；

⑥喝老酒：喬遷、新婚、訂婚、新生、抓周等喜事去參加酒宴的統稱；

⑦陪過姐兒：男方同媒人先行往女方家等待接親並隨行的女性，通常為新郎的親堂表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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